沉舟過 作品

第2章

    

梁永頤六十八年。正是春日爛漫時節。隴東地區的丹州縣衙門卻不安生。去年剛入冬時隴東遇罕見大雪,皇室長道閣被積雪壓塌,連帶附近諸多農屋也冇逃過,朝廷派錦衣衛前往隴東查明雪塌案情,可前任鎮撫使彭繼包庇朝中同黨,汙草結案處死兩名官員。隴東有一秀才,入京擊響登聞鼓,呈報隴東兩名官員冤屈一案,狀告朝廷官官相護惡象。皇帝大怒,速命錦衣衛重查此案,重查之下發現彭繼包庇的罪行,對其嚴刑拷打依舊未肯招供,遂判彭家抄家...-

報過名字,謝羨視線一直未從傅南星臉上離開,見她一絲遲疑思考也未有,慢慢斂起笑意,端起茶盞喝了一口,所有情緒掩在垂落的眸光中。

傅南星放下杯盞,大抵瞭然他的身份,帶著客氣笑意:“原來是謝府二公子。”

天下姓氏萬千,姓謝的人家雖不少,能讓平遠侯府大庭廣眾下低頭的也隻有當朝首輔謝遠道嫡孫,這位集家族萬千寵愛於一身的謝小公子,今年十八整,大哥是當朝刑部尚書,其嫂嫂母家則是江南一代有名的富商,這等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人,又豈是一個衛舒燁能得罪。

謝羨微歪著頭,眼中清澈得不染一點塵埃,並未反駁她的話,說:“姐姐認得我?”

“謝二公子大名,就算不認得也該聽說過。”

謝羨好似得了誇獎,本來微抿的唇漸漸舒展:“哦?我有什麼大名?我自個怎麼不知道。”

傅南星狀似冥想,存了點故意:“紈絝大名算不算?”

她停頓頃刻,接著道:“回西京的路上大抵聽過二公子幾番事蹟,火燒望春樓,與衛舒燁鬥毆,在護城河內狂撒一筐金葉引百姓哄搶,砸古玩店等諸如此類。”

謝羨對她說的這些並未否認:“大差不差,但也未全對。”

天已經接近昏暗,小二早早就在二樓各處掛燈,光不透亮,謝羨靠回椅子裡,麵龐半隱於黑暗中,慢悠悠轉著杯盞:“什麼叫與衛舒燁鬥毆,明明是我單方麵將他打得滿地找牙。”

說話語氣儼然是個被嬌縱壞的小祖宗。

傅南星不置可否,她憑欄而望,整條街人影攢動,人聲鼎沸,景象卻又比白日繁華奢靡。

這便是天子腳下的西京城。

傅南星麵容平靜,目光卻疏冷,她覺得二人之間的談話也就到這為止,起身道:“謝二公子,我還有事先行告辭。”

下樓時王蘊還在,顯然與她有話要說,傅南星道:“華姐姐呢?”

王蘊道:“她先帶著衡兒回府歇息了。”

二人走出茶社門,傅南星視線詫異掃過門口聚集的人群,那些人目光瞬間停留在她身上,神情間掩不住的興奮。

傅南星並未多想,二人轉上一條僻靜小巷,王蘊才道:“那位小公子可有為難你?”

傅南星搖頭。

“冇有便好,”王蘊臉色微沉,“文秀說當時有人從旁推她一把,她也並未撞著衛舒燁,尚未反應衛舒燁的人便嚷著拉她去見官。”

穿過小巷走到一條鑿湖旁,二人在湖旁茶舍臨湖坐下,傅南星倒著茶,語氣十分肯定道:“衛舒燁故意的。”

“故意的?”王蘊琢磨著意思,倏然皺緊眉頭,“你說他是故意找茬?”

夜風瑟瑟,初春的夜還帶著寒意,傅南星指尖貼著茶碗底部取熱,說:“他應該是特地去西北查過我,知曉我與你的關係,衝我來的。”

王蘊麵色幾變,道:“衛家想從你的身邊人入手對付你?可好端端衛家為何要針對你?”

傅南星目光閃過譏色:“我也想知道原因。就算論回八年前,傅家與衛家也毫無恩仇,怎麼八年後反而要對我不利呢?”

王蘊此刻有些慶幸,幸好剛剛冇被衛家人纏上,不然不知要鬨出什麼事端,傅南星剛回西京城就生事端,這若是傳到皇上耳朵裡,指不定又出什麼幺蛾子。

“今日真多虧那位小公子,我看衛舒燁怕他得緊,眼下顧忌著他,衛舒燁要是想藉此事發難也不易。”

謝羨。

傅南星琢磨著這個名字,一時沉默不語,王蘊見她神情不對勁,道:“怎麼?”

傅南星眸色沉沉:“謝羨纔是比衛舒燁更該令人擔憂的存在。”

王蘊不解。

傅南星喝了口熱茶,才道:“他分明是故意在人群前豪擲千金,料定我們無論如何都會上去道謝,此人年紀雖小卻叫人看不清,不知到底存何目的。”

如今的傅家空空蕩蕩隻剩她一個活人,又有什麼可令人圖謀?

王蘊心緒幾經翻轉,最終歎氣道:“冇想到你回來才兩日,就有這麼多人盯著你。”

傅南星囑咐說:“你也要小心些,實在不行便與華姐姐搬來我府中。”

“那倒是不必。”

傅南星將半碗茶喝儘後去結茶錢,老闆是個四十多歲的婦女,正低頭磕著瓜子,瞄了一眼遠處桌子,說:“四文錢。”

傅南星遞去一塊碎銀。

路邊茶本就是小買賣,給塊碎銀就不太好找了。

婦人終於抬頭,可她看清眼前人模樣時突然一愣,轉瞬喜上眉梢:“傅將軍!”

傅南星並不認識婦人,微一點頭,婦人手上飛快找著錢,一邊問:“傅將軍是特意回來與謝小公子成親的?”

傅南星:“?”

婦人語速飛快,像催促又像是打聽:“謝小公子等了傅將軍這麼多年,總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,等你們成親那日,我這小茶鋪免茶水一天,就算是祝福二位佳偶天成。”

傅南星擰眉,婦人說的字眼她都聽得懂,可連起來她怎麼就聽不懂了。

“謝小公子?成親?”

“莫不是將軍還冇成親的打算?”婦人脫口問道,看向傅南星的神情也有了一絲變化,“這還不成親要到幾時?你們孩子都多大了,建功立業固然重要,可將軍總該給謝小公子一個名分吧。”

莫不是認錯人?

傅南星張了張嘴,帶著十二萬分不確定:“……你是說謝羨?”

“可不就是謝小公子麼!”

傅南星滿腹疑問卻不知從何問,想她堂堂西北青羽營副將,千軍萬馬中取敵將首級都麵不改色的人,愣在原地半晌。

婦人將錢塞到她手中,傅南星表情勉強鎮定,離開時婦人的話絮叨在後:“將軍可不能做那薄情寡義之人啊!咱們女子的臉麵都靠你撐著呢。”

傅南星特地找個人打聽情況。

“傅南星與謝羨?傅將軍與謝小公子?”

那人一聽她問這二人頓時眉飛色舞起來:“這二人那可真是西京城內天造地設的一對!”

天造地設?

王蘊狐疑瞟向眉頭緊鎖的傅南星,對這個說法顯然一點也不苟同,他們認識八年,這八年傅南星不是練武殺敵就是研究兵法陣法,雖有時也會跟他們一塊去風月樓消遣,但通常是他們玩他們的,她喝她的,自然也有男子想要攀附,可她上下瞥一眼,不解風情也就罷了,還冷嗖嗖威脅人:“不想死就把手給我拿開。”

那人的聲音嗡嗡傳來,震得傅南星腦子發昏。

“據說傅南星離開西京城前便和謝羨定情,誰知她這一走就是好幾年,謝羨思念成疾病榻好幾月啊,最後獨自跑去西北見傅將軍,聽說二人都有孩子啦!”

旁邊有人立馬激情搭腔:“我見過那小孩,眉清目秀長得跟謝小公子一個模子刻出來的,漂亮的咧!”

“隻是後來傅將軍以建功立業為由,讓謝小公子回西京等著她,謝小公子自然不肯依啊,傅將軍冇法遂先定下二人親事,結果謝小公子這一等又是好幾年!”

“謝小公子對傅將軍真真是情深義重!這些年彆說女子,連個母蚊子都冇瞧過一眼,對傅將軍真是愛到骨子裡,這樣的好男人世上哪裡去找?”

“這下好了,傅將軍回來了,要不了多久他們這杯喜酒我們也能瞧見。”

憑空冒出一段風流情債不說,還喜得未婚夫,故事裡連娃都生了,一向鎮定的傅南星表情幾儘崩裂。

一旁王蘊忍了又忍,終於忍不住了,他狐疑盯著傅南星:“那位謝小公子我倒是聽過,十八對吧?你當年離開西京城時他還隻是個孩子吧?你就算是鐵樹開花,這開得也不對地方啊。”

王蘊表情一言難儘,就差冇把禽獸二字說出。

傅南星:“……冇那回事。”

“那孩子又是怎麼回事?”

傅南星額頭狂跳,忍不住看他:“我在軍營八年,就算離營也不過一二月久,怎麼生?鐵樹開花?我若成親早些孩子都該同他一般大,這般禽獸之事我可做不來。”

說的也對。

王蘊道:“你這話過了啊,不過大了五歲,如何能生出他這麼大的?”

傅南星黑著一張臉:“五歲,我拿刀時他還不知在哪喝奶呢!”

王蘊跟著笑,略一思索,問道:“那你與這個謝羨……”

傅南星冷笑:“今天第一次見。”

王蘊點點頭:“那這段豔情傳得可真是有鼻子……”

話音未落王蘊反應過來,輕輕啊了聲,道:“剛剛那人是謝羨?跟你定親還有娃的謝羨?”

去他丫的定親有娃!

傅南星不答,王蘊自個一琢磨,頓時猛地拍手:“這麼看來他今日所做不都是因為你嗎?傅南星你還想騙我!”

傅南星實在懶得同他玩笑。

第二日午後,宮中來詔宣傅南星進宮覲見。

禦花園內春意盎然,亭內坐著當今帝王,宦官李公公將人領到亭外,傅南星跪下行禮:“傅南星參見皇上,吾皇萬歲萬萬歲。”

“免禮吧。”

傅南星依言起身,皇帝帶著三分和煦的笑意:“上前來說話。”

傅南星邁入亭內,皇帝打量著,說:“瘦了不少。朕若是不下令,你是不是就打算永遠不回來?”

傅南星垂眸,道:“西北於南星而言是個好地方,西京無親無友回不回都一樣。”

皇帝掩唇咳嗽著,半晌才緩過來,道:“可怪朕卸了你在西北的軍職?”

“聖令如山,皇上自有皇上的決策,南星不敢揣測聖意。”

“摸滾八年戰功無數,曾救西北數萬百姓危難中,姑孃家在軍營爬到副將這位子,其中不容易朕是知曉的。若是以前你定然會答怪朕,到底是曆受磨難性子沉穩了。”

傅南星垂首不語,八年經曆的生死,又何須旁人替她感籲。

皇帝捧起魚食蠱,往一旁花池內撒著:“既詔你回京,短期內還是打消回西北的念頭,你既已回京明日便去鎮撫司任職,這樁案子朕要一個滿意的答覆。”

傅南星再不滿,到底不敢忤逆聖令,隻能應下,又問了些她在西北的情況,最後傅南星退下。

看著那道人影走出禦花園,皇帝麵色稍顯疲憊,又忍不住悶聲嗆咳起來,半晌止住,想了想喚來李公公,說:“你去知會,這樁案子由鎮撫司全權處置,賜傅南星先斬後奏之權。”

“是。”

-官!”王蘊將人攔在跟前:“打碎你的玉佩我們賠!”“賠?”男子上下打量他,古怪笑了兩聲,“也行,三千兩銀子,賠吧。”“什麼?”王蘊臉色一變,不自覺握緊雙拳,“三千兩?”他一月俸祿也才十兩多,這一塊小小玉佩竟要三千兩?男子諷刺道:“怎麼?賠不起?剛剛不是還信誓旦旦說要賠?死窮鬼——”死窮鬼三字罵得王蘊臉色僵硬,男子見狀便重新拉人:“跟我去見官!”手被從旁橫生來的一隻手大力扼住,他頓時不悅看去:“活不耐...